一
婚介所打电话来,约我去相亲。
结束短暂的婚姻,我对婚介所曾抱着热切的希望,一头热地想,干着交通警察的差事,生活和工作圈子里鲜有女人,把自己交给婚介所,就不愁没人选了。谁曾想,一年过去,感情的事没有任何进展。
电话那头急急地保证:“这次你一定满意,这个人和你同年同月同日生,而且是作家呢!”
作家?我笑了:“那应该不是美女吧!”可推开门的刹那,我还是被吓了一跳,她的脸肉感十足,两眼肿胀,挤得只有一条缝,嘴巴还明显歪向一边……
真想掉头就走,可是,想想人家是作家,咱也不能太没涵养。
客套地寒暄一番,知道了她点滴信息:她叫金池,自由撰稿人,两年前离异,和两岁的女儿憨憨相伴。
交换过彼此的客观情况后,我们握手告别。我没有留自己的联系方式,金池也以同样的沉默对我。在我看来,她绝对不适合我,样子不行,还有个女儿。我虽离异,毕竟是孤家寡人,还没考虑过选择带孩子的。
二
下班高峰期,我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。一个女人牵着一个走路还不稳的小女孩,歪歪斜斜地过马路。这妈妈,就不能把孩子抱一下?我略带着责怪迎过去。
“你?郝好,婚介所,我们见过!”
她是金池。可是,她和记忆中很不一样,似乎有改良的痕迹?抱起她牵着的孩子,把两人引到路边:“这是你女儿吧?”我没话找话。
“是啊,憨憨,叫叔叔。”金池应着。
我怀里的孩子奶声奶气地说了句:“我能叫你爸爸吗?”有瞬间的愣怔,心里的某个角落有响声振起,一种柔柔的、发着酸却又泛着甜的感觉在3秒钟内从心脏处涌向全身。我第一次把视线投到孩子的脸上,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,嘴角泛着娇憨的笑,眼睛里是透着灵气的调皮,一眨一眨地看着我。我忍不住把脸凑过去贴在她脸上,一股奶香侵入心脾,那一刻,我喜欢上这个叫憨憨的小姑娘。
母女俩继续前行,我也要继续工作了。挥手和憨憨说再见,小姑娘竟回应:“再见,爸爸!”这一句再一次让我愣怔在原地。
金池走回来,低声在我耳边说:“我怀她7个月的时候,和她爸爸离婚了。她从没见过她的爸爸,在她的世界里,‘爸爸’是一个新鲜的称呼,新奇的角色。希望你别介意。”我机械地点头,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。
三
再站在那个路口执勤,我总忍不住张望,这让我感觉很累,恨不得多长出一双眼睛。我发现,我在期盼那一声唤。有两次,听到身后有小女孩透着奶油味地喊“爸爸!”我竟条件反射般扭头:是憨憨在喊我吗?发现不是,便感到失落。
那一天,真又听到小女孩喊“爸爸!”,扭头去看,还真是憨憨。原来准备好了的失落感觉,换成意外的惊喜。我很自然地应了一声,仿佛自己真的就是她爸爸。事后每每想到那一幕,就忍不住傻笑,我居然也能当爸爸。
“本来我们是要走那条马路的,憨憨看到你站在这,非缠着要过来。”金池解释。我伸手抱起憨憨:“你还认得叔叔?”“是爸爸!”小姑娘纠正我。我望向金池,她爽朗地笑。我说:“好,是爸爸!”就这样,算是正式确定了我在憨憨心里的地位。
此后,每隔几天,憨憨就会和妈妈一起出现在我面前。逗逗她,再和金池聊上几句,目送她们母女走远,我的好心情会持续好长时间。
憨憨又长一颗小牙,憨憨该上幼儿园了,憨憨学会了好几首儿歌……马路边的每次碰头,我都会接收到憨憨成长的点滴信息,每每听到这些,我和金池一样开心,就如一个老农,目睹自己付出情感种植的庄稼茁壮成长时候的心情一样,有喜悦,有自豪,有成就感。可是,憨憨,并不是我“种植”的,我何来喜悦、自豪和成就感呢?
四
渐渐的,同事知道了憨憨,大家就经常拿这件事打趣我,说可能上辈子我真是憨憨爸爸,这辈子闺女又找了来。
憨憨又来的时候,正赶上同事接班。同样的制服,同事逗小家伙:“我也当你爸爸吧?”“憨憨有爸爸!”她回答不假思索。
同事装作伤心,孩子想了想又说:“要不,你做我干爸爸吧?你知道的,爸爸只能有一个!”
大家哈哈大笑,我心里更多的是感动,我何德何能,在这个小精灵心里占据了惟一的位置?她对我的认定,否定了金池先前说的,只是对“爸爸”这个称呼的新奇,她其实就是认定我了。
完成工作上的交接后,我忍不住提出:“我们带憨憨去游乐园玩,怎样?”
换来一声欢呼。
这是我和她们第一次脱离马路,从从容容在一起的时光。也是这一次,我要了金池的手机号码。于是,有了此后的正式约会。后来金池常常说,在我们的故事没有下文的时候,你和憨憨的故事却先开始了。所以那时候每次约会,金池必定带上憨憨。我也从不觉得小姑娘多余,在我心里,她才是故事的主角,仿佛约见金池,只是为了见憨憨。
当然,这个小小的“第三者”并没有影响我和金池感情的发展,我越来越多地感受到这个女人的魅力。她的文采,她的坚强自立,她的爽朗热情,都深深吸引着我,最重要的是,我发现她似乎越来越耐看了。
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,都说女大十八变,而金池,28岁了,早过了越变越好看的年纪,怎么就越看越不丑呢?
金池终于解开了我心里的结:“呵呵,和你见面那天,我刚遭遇一场车祸,面部浮肿到我自己都有些不认识自己。你那天见到的,是我有生以来最丑的时刻!”
这个女人,选择自己最丑的时候去相亲,这需要何等的淡定和自信?
就冲这一点,我要定了她。
还有憨憨。
五
向金池求婚,她还没作答,憨憨先蹦跳起来:“我同意!”
带她们回家面见父母。本来老人有些不情愿,因为有个憨憨。可一见面,憨憨一声:“爷爷,奶奶好!”两人立即眉开眼笑,再也不发表任何反对意见了。一整天,憨憨在爷爷奶奶膝前绕来绕去,引得老人家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。
而金池,因我早早告诉她,家里有一个患轻微精神分裂症的弟弟,自和爸妈打过招呼,就去招呼弟弟出来坐,然后和弟弟聊天。我惊奇地发现,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,弟弟竟一直安静地坐着,一点也不焦躁。我看到爸爸妈妈不止一次地交换着满意的眼神。
我终于把这一大一小“恭迎”回家了。
新婚之夜,憨憨赖在我和金池中间,一条腿搭在妈妈身上,两只胳膊则紧紧搂着我的脖子。我给她讲故事,唱儿歌,直到看着她枕着我的胳膊甜甜地睡去。
金池在对面暗示我,把憨憨从中间挪到一边。我踌躇着,试着想抽出胳膊。可稍微一动,孩子的眉头轻蹙了一下。我放弃了努力。
一整夜,我没有变换姿势。半夜里胳膊酸得睡不着,我支起身子打量这个叫我“爸爸”的小人儿,嘴角弯弯,带着笑意,我忍不住也偷偷笑。
金池终于做通憨憨的工作,可以自己睡小床,但是必须要爸爸陪到睡着才可以。于是,每天睡前搂她入怀,讲故事唱儿歌,听着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,才悄悄离开。
最惬意的事情,莫过于憨憨内急的时候,先是冲我招手:老郝,跟我来!我屁颠屁颠地跟去厕所。然后她蹲下,我则恭候在旁,大多时候她要求我也蹲下,于是我在她身侧也同样蹲下。大约5分钟后,她发出指令:好了。然后毫不客气地撅起屁股。我探手过去,揩。
我享受于她的声声指令,一脸的娇憨和调皮,硬扮出大人的威严,让人看了忍俊不禁。更重要的,我享受于她给我的信任和亲近。不回报她足够的爱和呵护,怎对得起她对我的如此“器重”呢?
六
偶尔金池会说:“咱们再生一个你真正的宝宝吧?”我会责怪她:“憨憨不是我真正的宝宝吗?”
在我心里,从她叫我“爸爸”那天起,她就是我真正的孩子了。她的一颦一笑都融进了我的血液,她的快乐她的悲哀,牵动着我的神经,她的点滴成长让我体味着做父亲的快乐和幸福。我想,她和我从此就是生死相依了。
让我感动的是,父母也支持我,老人只一句话:有憨憨就够了。
日子如静水深流,憨憨在一天天长大,金池发表的文章在一天天增多,只有我似乎没有什么进步。可是,我一天比一天更多地收获快乐和成就感。她们的进步,就是我的进步,我常常心怀感激,感激憨憨这个小天使,牵引我拾得这份婚姻,这份幸福。
常常梦里会出现那一幕,我第一次抱她过马路,她说:我能叫你爸爸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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